顺着沈三指的方向,果然是一道横峻的山岭,要是从下往上爬,真要费些事,好在我们是自上而下,倒是顺脚。

顺着山岗向下,走了没多久,远远的就见丛`林中显露出一角屋檐。

我心里落定,看来早先的人还是淳朴居多,虽然是在这荒山野岭中建造庙宇,也没偷工减料造豆腐渣工程。

雨势渐大,我不得不加紧脚步。到了跟前,更喜出望外。

这庙虽然不算宏伟,却是用立方计算的硕`大山石筑基,房顶屋檐用的也都是上年头的粗重木料。整间庙堂虽看着陈旧斑驳,但完好整齐,别说临时歇脚了,就是住人也没大问题。

沈三反倒疑惑起来,挠头道:“这咋变得这么破了呢?还连门都没了一扇……”

我暗叹了口气,真要告诉他,现如今已经不是他所在的时代,而是百年之后,他孙子都比他年纪大了,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

匆忙进到庙里,安放好还在熟睡的傻闺女,我也快脱力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不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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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三愣在庙堂中间,朝着正面墙直眨巴眼,“常仙像呢?怎么连神像也没了……”

庙里头四下空空如也,连供奉的神台都只剩半拉残迹,比起外表的完整,可以说破败到家了。

见沈三陷入迷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一抖楞手,把静海从如意扳指里‘请了’出来,含糊的小声跟他说:

“你反正不用睡觉,接着跟他忽悠去。”

静海“切”的一声,背着手直接走到沈三面前,“咳,佛爷现在就告诉你,现如今,已经不是你所在的那个时代了。四灵镇早已物是人非,这庙里的泥胎无人照看修补,难道还能留存百年?”

沈三眼珠缓缓转动了一下,脸连带脖子僵硬的转向他,竟是鼻子眼里出气,说道:

“我知道你是鬼,可平生不做亏心事,我就不怕鬼敲门。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尽管掐死我得了。拿这鬼话糊弄我,有意思吗?”

静海转头冲我抖楞手:“看吧,他这本性一显露出来,咱家还真就忽悠不了他了。”

我哭笑不得,腹中饥饿,也懒得想辙生火了,从包里掏出一些干粮和一小皮口袋烧酒,招呼沈三分食。

沈三摇摇头:“夜里到底还是凉,还下着雨……咱们受得了,这傻丫头哪能扛得住?”

说话间,出去外头,就着屋檐找了些半干不湿的树枝柴禾,抱回来在我和傻闺女旁边堆了个堆儿。

他本来穿的是老旧棉袍,这会儿直接扯烂一边的袖口,抽出些棉花套子填进柴禾缝隙里,在身上摸索一番,抬脸问我:“爷,您有火折子吗?”

我从包里拿出一小瓶从瞎子那儿补给备用的煤油,浇在柴禾上,掏出煤油打火机点着了火。

沈三眼睛都看直了,“您这火折子可是有点特别,里头是装了打火石了吧?”

他能考虑到为了傻闺女生火,已经让我对他好感倍增,要不是因为这个煤油火机对我有纪念意义,我都想直接送他了。

我想了想,还是没舍得给他打火机,只从背包夹层里找出一包软盒烟,拆开了抖出两根递到他面前。

见他发愣,静海直接抽出一根,从火堆里抽出根树枝,点着了狠抽了一口。

看着他眯着眼吐烟圈,一副故作陶醉的模样,我都厌性的想抽他后脑瓜子。

沈三的接受能力绝对很强,只一闻味儿,就恍然大悟:“是烟草!”

等他有样学样的点着烟,我自己也点了一根,叼在嘴上,透过烟卷和火堆混合的缭绕,看着眼巴前的俩人,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沈三有些讪然:“爷,您是不是觉得我特像个土包子?啧,实话跟您说吧,打从我记事,就没离开过咱四灵镇。您这烟卷子,是真够味儿。不过我说实话,这节黄不叽的玩意儿,是不是有点多余啊?有这玩意儿,抽着不过瘾啊。”

说着话,他已经把过滤嘴揪了下来,再抽一口,那眯眼吐纳的模样,真他娘的比静海还欠揍呢。

我是乏,但乏极了,反倒少了睡意。主要是觉得在这荒山野岭,凑这么四个人,绝对得算是毕生奇遇中当数一二,也就更不想睡觉了。

一根烟抽完,我又续了一根,把剩下差不多一包软长白山全拍在了沈三手上。

静海虽然除了好`色,其余‘四毒俱全’,但也还知道轻重,没有在这特殊时期跟我们分食有限的口粮。

就这么着,我跟他、跟沈三抽着烟、喝着高度的烧酒,时不时啃上两口压缩饼干……

这‘小日子’过的……估摸着这庙里原本供奉的神灵,再度归位,看见自己家里这么有‘人味’,也得思凡……

沈三真是累了,他至多也就是第二回喝这么高度数的酒,三根掐了过滤嘴的烟抽完,人就差不多喝得有点糊涂了。

他使劲嘬了一口烟屁`股,忽地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红着眼对我说:“爷,您觉得我怎么样?”

我一愣之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沈三把我的手攥的更紧,眼睛也更通红:

“你就说,我这个人怎么样?我沈三!是不是像镇上那些王八蛋……不,除了汤爷,还有……还有那几个老头儿,其他看不上我的全是王八蛋!那些王八蛋看不上我,那是他们狗眼看人低!爷,爷……你就说,你觉得我沈三咋样?我算不算是个人!”

我知道他喝多了,但也想到,他是借机发泄这些年心里压抑的委屈。

见他情绪激动,我虽然多少受到感染,也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才郑重的对他说:

“你跟汤爷小媳妇儿的那点事,除了男女当事人,旁人都说不清楚。但是,我信姓汤的为人。说句不好听的,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当初你那事办的,旁人看来绝对是臭不要脸。可汤爷不光没跟你计较,成全了你俩,还出钱让你们安家立户……”

静海终于忍不住接口道:“男女间的事,第三个人都说不清楚。可那汤爷既然成全你俩,必定是一则早看出那小娘们儿有外心,二来,他也认定你沈三为人还是不错的。”

见沈三仍旧盯着我,我毅然使劲点了点头,“汤爷认定的,就是我认定的。”

“哎呀!!!”

沈三猛一甩手,竟是热泪滚滚涌出,仰天哭道:

“爹、娘!你们儿总算碰上明白人啦!你们在天有灵,探出头来瞅一眼,听上一耳朵……你们儿子不是丢人现世的货!”

我和静海都没想到他会突然激动成这样,双双对视,彼此都看出对方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

沈三是个人,是个普通人。

四灵镇,只有那么大。

他做错了一件事,为整个镇上的人唾弃,那位凌姓的先生,更是用天底下最卑贱的字眼替他寄予企盼希冀的子孙排辈……

将心比心,如果沈三真是恬不知耻的混蛋货,我若是他,便混蛋到底。

反过来,如果本性不坏,那么这些年来,他得受了多少委屈啊……

沈三仰面向天,由最初的哭喊,渐渐变成默默的流泪。

他突然再次攥住我的手腕,硬把我拉起来,另一只手却是拽起了静海,直把我们俩拉到神台残迹前,双膝一曲跪倒在地:

“我沈三能遇上你们两位,这辈子就没白活!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咱哥仨,今儿就在这飞龙岭上磕头拜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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