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洵溱辞别后,柳寻衣不敢有片刻迟疑,连夜逃出霍都,一路向东,直奔玉门关方向。

在茫茫荒原中足足奔袭一个昼夜后,柳寻衣方才进入“坂城”地界。

坂城是霍都以东第一座城镇,在茫茫西域戈壁,城与城之间相隔遥远。如坂城与霍都这般,相距一天一夜的脚程,已算是很近了。

踏入坂城,柳寻衣并未找客栈落脚,他怕此地有玉龙宫的眼线,继而暴露自己行踪。虽然洵溱从丁三手里救了他,但柳寻衣总有一种莫名的担忧,感觉杀身之祸近在咫尺,容不得他有半点懈怠。

夕阳渐落,柳寻衣在坂城马场选了一匹西域漠马。漠马有着与汗血宝马相近的特性,虽不能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但一日一夜也足以跑上六七百里。

漠马在西域颇为常见,价钱较之汗血宝马,连其百分之一都不及。故而想在茫茫戈壁中千里疾行,漠马因其惊人的耐力和低廉的价格,无疑成为多数人钟情的宝马良驹。

夕阳下,柳寻衣头戴斗笠,一手提着宝剑,一手牵着漠马,低头行走于坂城的街道上,俨然一个常年混迹西域的江湖人打扮。

在跟随老徐的商队途径坂城时,柳寻衣得知此地夜市繁荣。因此他并不急着出城,而是在城中到处闲逛,直至夜市开张,才去买些干粮水酒,以备路上充饥。柳寻衣打算趁夜离开,然后在荒野中找一处僻静凹谷歇息几个时辰,再一鼓作气赶到玉门关。只要能入关,那就算彻底逃离了玉龙宫的势力范围。

坂城无话,直至月起星河,柳寻衣方才自城东而出。今夜明月当头,清风阵阵,是个难得行马赶路的好天气。

缓缓行至大道,不等柳寻衣策马飞奔,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待他回头张望,但见两人两骑正朝着自己徐徐而来。

前边的人替后面的人牵着缰绳,而后面那匹马则是晃晃悠悠,马上的人也跟着左右晃动,看上去十分别扭,显然骑术不精。

“你果然有本事,被玉龙宫擒住,还能安然无恙地逃出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前边的马上传来,柳寻衣闻言一愣,将眼前的斗笠稍稍掀起,此刻那两人已来到近前,柳寻衣颇为意外地惊呼道:“唐阿富?”目光一转,又看到后面那匹马上所坐之人,正是薄纱遮面的白霜。

自昨日上午在叶子林分别之后,柳寻衣以为唐阿富定会带着白霜和“惊风化雨图”昼夜赶路,却没料到竟会在坂城外与他们相遇。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柳寻衣迅速恢复镇定,好奇地问道,“玉龙宫的人可曾追杀你们?”

“我既受你所托,本想带她一路赶回中原,然后再分道扬镳。”唐阿富淡淡地说道,“可到坂城后,我却突然改了主意,决定在此等你一天,你若不来再走不迟,却没想到你竟真的来了。”

“等我?”柳寻衣不明所以,疑惑道,“为何要等我?”

“一是想把这个累赘还给你。”唐阿富轻轻一拽白霜那匹马的缰绳,马儿便驮着晃晃悠悠的白霜朝柳寻衣走来。此刻的白霜脸色苍白,神情疲惫,显然跟随唐阿富的这段时间,她过的并不轻松。

唐阿富道:“她的骑术是我见过的人中最差的。若非如此,或许我也不会在坂城等你一天。”

柳寻衣知道这些只是唐阿富的说辞,倘若没有其他理由,无情剑客又岂会真的因为一个不懂骑术的女人,而耽误自己的行程?

“不管怎么说,昨天你能带她脱离险境,我还是应该谢谢你!”柳寻衣拱手笑道。

“在叶子林不是我帮你,而是你帮我。”唐阿富道,“你先在苏禾刀下救我一命,之后又帮我拖住玉龙宫的人,好让我能逃出生天。昨天先后你救我两次,而我救她只算是帮你一次,算起来,我还欠你一份人情。”

“所以你就留在坂城等我?”柳寻衣早已领教过唐阿富的执念,不禁苦笑道,“就是为了向我当面道谢?”

唐阿富沉默片刻,待柳寻衣欲要再度开口时,他才突然说道:“不止如此。我的想法是,在坂城等你一天,倘若没等到你,你我便互不相欠,我将她带回中原,也算对你仁至义尽。可若是等到你,那便将她交还于你,同时还要……把此物一并还给你。”

说罢,唐阿富迅速从马鞍中抽出一支黑竹筒,毫不犹豫地扔给柳寻衣。

与柳寻衣诧异的反应迥然不同的是,白霜在看到竹筒时,那双疲惫的美目中分明闪过一抹贪婪之色。

“这是什么意思?”柳寻衣拿着黑竹筒,一头雾水地望着目无表情的唐阿富,“难道你不想要它?”

“我想要的东西自己会取,不需要你施舍。”唐阿富冷冷地说道,“我虽利用过你,但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我始终做不出来。与其拿着它良心不安,倒不如将它还给你,一了百了。也算还清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柳寻衣眼神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唐阿富,问道:“你把图给我,回去后如何交代?”

“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不必你费心。”唐阿富道,“本来在此地等你,只是出于恻隐之心,却没料到你真能从玉龙宫逃出来,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有些东西注定是你的,不管历经多少曲折,始终都是你的。”言尽于此,唐阿富的嘴角极为少见的扬起一抹笑意,只不过是苦笑。

经此一节,柳寻衣不禁对唐阿富平添几分好感,他虽知竹筒中的惊风化雨图是赝品,但唐阿富却对此毫不知情。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还能将到手的东西拱手送人,单凭这份胸襟和气魄,就绝非寻常人可以做到。

“前边的可是柳兄弟?”

就在柳寻衣与唐阿富闲谈之际,苏禾的声音陡然自远处传来,接着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两人分别是苏禾和巴特尔,车中还躺着一个身负重伤的莫干,至于惨死于乱箭下的卓雅,早已被他们在叶子林入土安葬了。

“苏大哥?”柳寻衣面色一喜,几乎和苏禾异口同声地向彼此问道:“你没事吧?”

闻言,二人同时一愣,而后便相视大笑起来。

“玉龙宫没有为难你实在难能可贵,当初丁傲说有位朋友想见你,我本以为是借口,现在看来应该是真的。”说罢,苏禾转而看了看伤痕累累的巴特尔和奄奄一息的莫干,面色愧疚地向柳寻衣赔罪道,“当日在玉龙宫,若非顾忌他们的安危,苏某说什么也要替你在任宫主面前讨个人情。事后我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一路上愧疚难当,不过好在柳兄弟你并无大碍,苏某也可以放心了。”

“苏大哥不必客气,你与我非亲非故,还能对小弟如此关心,我已是感激不尽,又岂敢让你为了我去招惹玉龙宫?”柳寻衣含笑回礼,对于苏禾这位顶天立地的真汉子,他一直是由衷的钦佩。

柳寻衣与苏禾一见如故,颇有几分英雄惜英雄的微妙之感。

苏禾爽朗一笑,转而看向唐阿富,眼中陡然闪过一抹谨慎之色,凝声问道:“敢问阁下,今日你是否又想找柳兄弟的麻烦?”

“苏大哥误会了!”

不等唐阿富开口,柳寻衣赶忙解释道:“唐兄与小弟素有几分交情,他今日并非来找麻烦,而是来还我的人情。”说着,柳寻衣还将手中的黑竹筒朝苏禾稍稍一举。

面对此物,苏禾倒是波澜不惊,反观巴特尔的脸色却是瞬间激动起来。可还不等他有所行动,苏禾已出手死死按住他的肩头,正色道:“巴特尔,休要忘了卓雅是怎么死的?正所谓贪心不足蛇吞象,此物本不属于我们,你若执意强求,莫非是想步卓雅后尘不成?”

“可是我……”

“住口。”苏禾轻喝一声,转而朝柳寻衣和唐阿富先后拱了拱手,朗声道,“柳兄弟,唐兄弟,我们还要赶回赤风岭为查干医治,他的伤势不容耽误,所以就此与二位告辞!”

“苏大哥一路保重。”柳寻衣神色一正,颇有不舍地拱手还礼道,“但愿我们还能后会有期!”

“哈哈……”苏禾大笑几声,坦言道,“山水有相逢,我相信有朝一日我们定能再见,到时我再与柳兄弟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场!两位保重,苏某告辞!”

“一言为定!”柳寻衣道,“苏大哥保重!告辞!”

短暂的寒暄过后,苏禾已挥鞭策马朝东北方向扬长而去。

“我也告辞了!”唐阿富淡淡留下一句,拽动缰绳便要纵马离开,但却被柳寻衣突然叫住。

“这东西你拿回去吧!”

说罢,柳寻衣将手中的竹筒主动递到唐阿富面前。

对此,唐阿富只是漫不经心地轻瞥一眼,淡淡地说道:“还是你自己留着吧!此物不是我的,我就算今天收下,早晚还会被他人抢去,说不定还会因此遭受无妄之灾。”

此刻,柳寻衣态度诚恳,唐阿富云淡风轻,唯有白霜紧紧瞪着一双满含担忧的眸子,神色紧张地盯着竹筒,一双纤纤玉手死死攥着缰绳,看上去似乎心中极为忐忑。

唐阿富扫了一眼面色怪异的白霜,拽动缰绳行至柳寻衣身旁,淡淡地留下一句:“柳寻衣,在江湖中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以心换心,有时你用真心换来的或许是……别有用心,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告辞!”

说罢,唐阿富轻喝一声,马儿骤然飞奔而出,一骑绝尘。原地只留下内心五味陈杂的白霜,以及神色迟疑,略有所思的柳寻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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