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瑾和金复羽,同为中原武林十二豪杰之一,并称“武林双雄”。

这些年,他们一南一北,一个结交四大世家,一个联手六大门派,各自执掌武林半壁。

贤王府与金剑坞,虽然名义上井水不犯河水,和睦共处,相敬如宾。实则一直在暗中较量,互相博弈。

洛天瑾和金复羽更是将对方视为自己的头号劲敌,表面上相互抬举,彼此扶持。背地里却机关算尽,诡计频出。

他二人都是难得一见的江湖枭雄,同样胆识过人,同样足智多谋,同样武功超群,同样极具城府。

不同的是,洛天瑾的性情更加豪放,而金复羽更为内敛。

以往相见,二人皆是虚情假意,逢场作戏。字字句句尽是虚以委蛇,阳奉阴违。

只因他们同为武林正道,可以暗斗,却不能名争。这层窗户纸,多年来谁也没有主动捅破。

直至去年八月初二,提议重开武林大会之后,各路人马纷纷表忠心、明立场、找靠山。贤王府和金剑坞分庭抗礼的江湖格局,方才正式浮出水面,并不再被人们忌讳。

也由此开始,两家的交锋变的愈发频繁,并且牵连甚广,愈演愈烈。

虽是老相识,但如今夜这般单独一叙,二人却是生平头一次。

房间内静如死寂,鸦雀无声。烛火摇曳,偶尔发出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声响。

洛、金二人迎面相坐,目光交织,互不闪躲。

诡异的安静约莫持续一炷香的功夫,二人皆目无表情,一言不发。

他们都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一丝破绽和胆怯。

只可惜,洛天瑾的眼眸漆黑如墨,深如幽谷。金复羽的双瞳明亮如星,静如孤月。

“洛府主不请自来,为何迟迟不肯开口?”

不知过去多久,金复羽率先打破沉默。他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字如星,句如月,淡如水,寂如夜。

“金复羽,你是不是把洛某当成地主家的傻儿子了?”洛天瑾的语气,远不如金复羽那般温和,甚至有些生硬。

“哦?此话怎讲?”金复羽笑容依旧,如沐春风。

“想捏就捏,想打便打。自己做了亏本买卖,却从我贤王府讨便宜。”洛天瑾道,“一而再、再而三!三瓜俩枣,鸡毛蒜皮,你占去便占去,我不与你计较。但你非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算计到我儿子头上。真当我洛天瑾是街边的阿猫、阿狗?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不成?”

金复羽眉头一挑,似笑非笑地问道:“洛天瑾,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你得寸进尺!说你蹬鼻子上脸!说你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砰!”

洛天瑾一连三句回答,犹如炮语连珠,一句比一句声大,一句比一句凶狠,一句比一句愤怒。最后,他仍不解心头之恨,竟一掌拍在桌上,登时将敦厚的木桌生生震塌。

洛鸿轩之事,已成为洛天瑾心中不可愈合的伤疤。每当提及此事,他都心如刀绞。

爱之深,恨之切,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感情,外人根本无法理解。

掘人祖坟,断人香火。前者辱其宗祖,后者绝其子孙,此乃世人最不能容忍的两件事。饶是洛天瑾这般胸襟广阔的武林枭雄,也同样按耐不住内心的愤懑。

反观金复羽,仍是喜怒不形于色。任由洛天瑾指天骂地,他依旧处变不惊,一边听洛天瑾痛斥自己,一边优哉游哉地喝茶。

“你口中的三瓜俩枣,鸡毛蒜皮。可否指青城、峨眉二派?”金复羽的语气不咸不淡,不瘟不火,如聊家常一般。

见洛天瑾沉默不语,金复羽故作恍然大悟模样,好奇道:“据我所知,令郎是自伤,岂能怪在金某头上?”

“若无狄陌设下圈套,我儿岂会自伤?”洛天瑾愠怒道,“还有金鸣轩的老贾,你安插两个细作在我身边,简直卑鄙无耻,猪狗不如!”

“无凭无据,岂能信口雌黄?”金复羽耸肩道,“你说他们是我派去的细作,可有凭证?亦或将他们叫来与我当面对质,又如何?”

“从‘惊风化雨图’开始,你便与天山玉龙宫暗中勾结,让宋玉和曹钦在江南陆府合演了一场好戏。”洛天瑾不与金复羽做无谓的争辩,径自说道,“你口口声声说陆庭湘是你的朋友,背地里却将他骗的团团转,实在可笑、可恶、可恨。”

金复羽脸上的表情变的有些古怪,似笑非笑,似恼非恼,直直地盯着洛天瑾,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洛天瑾将告密信从怀中掏出,扔在金复羽脚下,又道:“你用这种低劣的手段对付我,无非是想洗掉自己的恶行。你以为贼喊捉贼,便能掩盖事实真相?”

“那又如何?”金复羽不以为意地笑道,“如果你能拿出真凭实据,大可在武林大会上当众揭穿我,又何必三更半夜跑到这里……如跳梁小丑、街头泼妇一般大放厥词,丑态百出。”

“记住,是你先招惹我的。既然你想玩,我洛天瑾一定奉陪到底!”洛天瑾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说道,“记住,这一次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威胁的话不必多说,毕竟金某不是被人吓大的。”金复羽难以置信地望着脸色涨红的洛天瑾,轻蔑道,“你我都在血雨腥风中摸爬滚打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早该褪去年轻人的鲁莽和意气,变的成熟稳重一些。可我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北贤王,竟会如此幼稚可笑,像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一样,气势汹汹地跑到我这里,然后……朝我吐口水、放狠话。呵呵……如果骂两句便能扭转乾坤,大宋天下何至于沦落成半壁江山?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应跑去蒙古人的地盘破口大骂,看看能否将失去的东西骂回来?”

金复羽冷嘲热讽,令洛天瑾的脸色阴沉的恨不能滴出水来。

“你所说的一切都是污蔑,是对我的恶语中伤,因为你根本没有证据。”金复羽嗤笑道,“倒是你,真应该自求多福。相信用不了多久,这封信上所写的一切,都会在天下英雄面前得到验证。我倒想看看,你和任无涯之间究竟有没有苟且?遮羞布只有一块,挡得住你和任无涯的丑恶,却挡不住武林群雄的慧眼。你曾让柳寻衣堂而皇之地允诺任无涯,武林大会之后,让玉龙宫接替金剑坞在江湖中的位置。其实,我真的很好奇,洛府主该如何践行对他的承诺?”

“既然已经撕破脸,你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洛天瑾狞笑道,“武林大会之后,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承蒙洛府主抬爱,金某自当却之不恭。”金复羽对洛天瑾的威胁毫无畏惧,风轻云淡地笑道,“不过我好心奉劝阁下一句,与其痴心妄想武林盟主的宝座,不如先想想自己如何在天下英雄和任无涯之间周旋自保?”

言至于此,金复羽的眼中陡然闪过一丝诡谲之意,提醒道:“对了!我收到风声,龙象山圣主云追月,似乎对阁下颇有不满,亦想在武林大会上向洛府主好好讨教几招。如此算来,洛府主将要面临的麻烦,似乎远比这封‘来历不明’的告密信,更加凶险。”

“我的麻烦,我自会解决,不劳你操心。”洛天瑾冷声道,“我来是想告诉你,这些年你在我背后设下的阴谋诡计,我会一笔一笔地和你算清楚。尤其是你害我儿子这笔账,我一定要你血债血偿!”

对此,金复羽只是默默聆听,笑而不语。

“还有,中原武林是汉人的天下,绝不会允许一个外族在此兴风作浪,胡作非为。”洛天瑾死死盯着金复羽,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身世,早已是江湖不公开的秘密。虽然你极口否认,但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世人会看清你的真正面目。到时,你必将沦为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

“这番话我同样送还给你。”金复羽微笑道,“说起‘过街老鼠’,眼下的洛天瑾和贤王府……似乎更为贴切。”

“尽情地笑吧!看看你我究竟谁能笑到最后。”

“说的好!”金复羽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而后缓缓起身,故作寒暄道,“今夜过后,你我恐怕再无机会单独一叙。难得今夜有此机缘,金某从静江带了些苦茶,不知洛府主可有兴趣尝尝?”

“洛某素爱喝酒,一向与茶无缘,尤其是苦茶!”洛天瑾直言相拒,“至于茶中的苦涩滋味,还是你自己留着慢慢体会吧!”

“真是可惜!”金复羽惋惜道,“鄙人寒酸,行囊中只有茶,没有酒。”

“无妨!洛某有酒,而且都是上等的好酒。”

“哦?洛府主竟会对金某如此慷慨?”

“人生难得一劲敌,自然慷慨!”洛天瑾冷笑道,“不过不是今天,改日定请你喝个痛快!”

说罢,洛天瑾蓦然起身,快步朝门口走去。

望着洛天瑾的背影,金复羽眉头一挑,饶有兴致地追问道:“改日又是何日?”

“你的忌日!洛某一定带上好酒,去你的坟前祭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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