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寻衣与凌青一行,于八月二十五抵达华山镇,在东善商会旗下华山客栈落脚。

华山客栈,又称“七星楼”,是华山镇最大的客栈。

顾名思义,七星楼,高七层。除一层大堂之外,每层有客房十五间。并且无一例外全是上房,价钱不菲。

依照沈东善的吩咐,为免武林不同派系之间发生争斗,故而将二、四、六层让于北派武林,三、五、七层让于南派武林。

凡前来住店的江湖人,伙计必先询问来自哪里?秦淮以北视为北派,反之视为南派。

如此划分,虽可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摩擦,但却难以彻底杜绝彼此间的争斗。

行走江湖者,大都桀骜不驯,性烈如火,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

自柳寻衣住进华山客栈之后,短短数日光景,客栈中已发生数十次大大小小的争斗,无论白天黑夜,动辄便是一通“叫板”。

轻则唇枪舌战,亦或三拳两脚地切磋一下。重则刀光剑影,甚至呼朋唤友在客栈中肆无忌惮地来一场厮杀。

这种摩擦,越是临近九月初九,便越发频繁。

苦不堪言的客栈掌柜,经营十几年所更换的桌椅板凳、茶碗杯碟,也没有这几天砸烂的多。

好在沈东善有先见之明,提早吩咐七星楼的掌柜,凡是砸烂、打坏的东西,一律上报商会,不必自行承担损失。

更有意思的是,沈东善曾郑重提醒掌柜、伙计,绝不能向江湖人士索要赔偿,以免自讨苦吃,甚至危及性命。

依照去年在河西定下的规矩,“论剑台”规模有限,容不下数以万计的江湖中人,故而由少林、武当共同在华山脚下设一道“门槛”。

除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门派、世家之外,其他人若想参加武林大会,必先与“守门槛”的弟子切磋几招。

武功出众者,方能拿到上山参会的请帖。武功不济者,只能去主峰四周的山上远远观望,不得登上论剑台。

“守门槛”的弟子,大都是二流高手。换言之,若想上山观战,除非出自“江湖大户”,否则武功必须达到二流高手之列。

至于门派、世家,也不能随意率众上山。依照去年定下的规矩,一派掌门最多带三十名弟子随行,任何人不得僭越。

华山上,沈东善修葺别院、厢房数百间,专供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落脚。

然而,为保武林大会的周全,避免有人提前上山设伏。自年初开始,沈东善便命人封锁华山,直至九月初八早上,才能凭请帖正式放行。

因此,在九月初八之前,无论何门何派、何方高人,只能在华山镇落脚,而不能上山入住。

由于沈东善背后有贤王府、金剑坞及六大门派、四大世家的鼎力支持,因而其他人纵使再有怨言,也不敢破坏这条规矩,更不敢硬闯上山。

柳寻衣代表贤王府,自然不必去“门槛”求什么请帖。因而这段时日,他一直在华山镇暗中窥探来来往往的各门各派,以及前来凑热闹的江湖游侠。

不久之后,洛天瑾将亲临华山,作为武林盟主最有力的竞争者,眼下不知有多少人想取他的性命。

为此,柳寻衣不得不再三谨慎,小心监视七星楼内每一个可疑之人,以求万无一失。

自从进入九月,华山客栈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绝非生意兴隆,门庭若市可以形容。每日来来往往的江湖人不计其数,恨不能将客栈的门槛踢破。

正因如此,身为华山镇第一大客栈的七星楼,为彰显自己的地位和名声,于是将房钱一涨再涨,大浪淘沙似的将客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但凡有资格留在华山客栈的,无一不是大门派、大世家,亦或腰缠万贯,金银珠宝信手拈来的江湖豪侠。

八月二十五,柳寻衣住店只需八两银子一晚。时至九月初三,一间客房的价钱已涨到八十两。

尤其是近两日,随着来华山的江湖人越来越多,房钱几乎每日一翻。更有甚者,上午和下午都不是一个价。

东善商会的“生意经”一向运用的如火纯情,今日的华山客栈也不例外。

可即便如此,来往于此的客人们,为凸显自己的江湖地位,无不挥金似土,挤破头往七星楼里钻。

看那架势,似乎只有住进七星楼,才有资格登上华山,参加武林大会。反之,则要矮人一头,低人一等,永远只是路边的阿猫、阿狗。

昔日,华山镇依附于华山派,曾历经一段繁华。

然而,自从华山派落寞之后,华山镇一落千丈,时至今日,已变成一个户不足千的潦倒之地。

但武林大会重新召开,让这座沉寂已久的小镇否极泰来,转衰为盛。原本日渐凋零的各行各业,在这一年中如雨后春笋般一一复苏,重新绽放出活力。

尤其是进入九月,四面八方闻风而至的江湖人士,少说也有上万之众。

外来之客数倍于镇中百姓,以至于今时今日的七星楼,乃至整座华山镇,绝非“热闹”、“喧嚣”可以形容,说是“摩肩接踵”、挥手如阴”也毫不为过。

白天,无数江湖人涌向华山脚下,依次挑战“守门槛”的弟子,只求一张请帖。

晚上,人们回到华山镇的各家客栈,吐沫横飞地讲述着白天发生的各种趣事。相熟之人勾肩搭背,把酒言欢,一直痛饮到天明。

也有一些“作奸犯科”之辈,喜欢昼伏夜出,企图趁乱捞些好处。

小偷小摸自不必提,甚至一些江洋大盗不惜冒险前来,盗取金银珠宝尚且是小,一试身手,令自己名声大噪才是根本目的。

殊不知,若能在武林大会期间做成一笔大买卖,必定一鸣惊人,一夜之间变成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当然,福祸相依,谁也不能在大风大浪中独善其身。

相比于“一战成名”的幸运儿,“惨死他乡”的倒霉鬼更多。尤其是图谋不轨者,一旦被江湖义士捉住,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今日的华山镇,名门正派、武林异教、英雄豪杰、江湖魔头、闲云野鹤、隐世高人、江洋大盗、阿猫阿狗……各色人等纷至沓来,龙蛇混杂,牛骥同皂,虎踞龙盘,蛇虫鼠蚁。

江湖百年来前所未有的热闹,武林各阶层欢聚一堂,体现的淋漓尽致,不亦乐乎。

纵使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纵使每天都有刀光剑影,血溅七步,但依旧抵挡不住武林大会对江湖中人的强烈诱惑,更改变不了江湖中人对它的狂热与追捧。

今日的华山镇,已变成英雄地、名利场,江湖人的天堂,侠客们的极乐世界。

几乎在镇中遇到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由内至外的亢奋与激越。脸上皆洋溢着一抹发自心底的嗜血而贪婪的狞笑。

这里是华山镇,这里是武林大会,这里是江湖。

天色擦黑,柳寻衣如前几日一样,在凌青的陪同下走出客房,穿过拥挤的楼梯,混入熙熙攘攘的客栈大堂。

他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找到一张空桌,将嗓子几乎喊的嘶哑,依旧盖不过喧声震天的吵闹。只能愤而起身,揪住一名伙计,面对面地吩咐他上些酒菜。

即便如此,凌青仍要给出不少赏银,才能换来一顿较为丰盛的晚饭。

若是只给饭钱不赏银子,只怕等到夜半子时,也未必能端上一个馒头。

无奈,客人太多,七星楼的内至厨子伙夫,外至跑堂伙计,统统捉襟见肘,应接不暇。

“黑执扇,先喝杯酒水润润嗓子。”

凌青端起酒壶,为柳寻衣斟满一杯浑浊不堪的米酒,抱怨道:“这里平日连鬼影都没有,而今却变成香饽饽,就连伙计都摆起谱来。”

“凌兄,你听他们说什么?”

柳寻衣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一边小酌,一边竖起耳朵,细细聆听旁边几桌七嘴八舌的闲谈。

“这些人天天扯淡,无外乎又遇到什么高手……”

“嘘!”

不等凌青把话说完,柳寻衣突然打断道:“他们说……今天有许多人没有拿到请帖。”

“拿不到请帖?武功不济呗!”

“不是。”柳寻衣放下酒杯,道,“因为请帖发完了。”

“什么?”凌青闻言一呛,险些将嘴里的酒菜喷出来,“请帖还能发完?”

“论剑台规模不大,不可能容纳这么多人上去观战。”柳寻衣笑道,“看来沈老爷早有打算,就连派发多少请帖都算好了。”

“今天刚九月初三,请帖便发完了。接下来还有好几天,又该如何?”凌青诧异道,“至今仍有不少人朝华山赶来,如果没有请帖,他们如何上山?”

闻言,柳寻衣的眼中悄然闪过一抹诡谲之意,似笑非笑地说道:“如果不能通过正经手段得到请帖,难保不会有人动歪心思。”

“黑执扇的意思是……有人敢抢请帖?”

柳寻衣笑道:“也不一定是抢,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什么?”

“比如……”

“来来来!各位上眼,瞧一瞧、看一看!刚出炉的武林大会请帖,热乎烫手,货真价实,一千两一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哈哈……”

柳寻衣话未出口,大堂中突然响起一道满含戏谑的吆喝叫卖。

其声亮如洪钟,底气十足,瞬间盖过嘈杂喧闹,惹得众人纷纷侧目观瞧。

柳寻衣忽觉声音似曾相识,不禁眉头一皱,待他抬眼张望,但见一个膀大腰圆、膘肥体壮的大胖子,此刻正满脸奸笑地站在桌子上,手里还举着厚厚一沓请帖。

一见此人,柳寻衣的脸色登时一变,一抹难以名状的激动之色瞬间涌入他的眼中。

“那是……‘鬼见愁’秦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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