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吱呀的一声轻响,大门向外拉开。

寂静的空气扑面而来。

七号报告厅的现场,仿佛还停留在昨日的纷乱中,论文纸随意的扔在地上无人去捡,就连被他撞歪的那张桌子都维持着它二十多小时之前的模样,无人扶正。

若不是那安静到可怕的空气,陆舟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昨天,回到了那个让他心脏猛然间停跳的场景……

见陆舟一言不发地望着报告厅内的一切,站在旁边的那名助理有些犹豫要不要打扰他。但想着自己那份还没吃完的盒饭,他还是深呼吸了一口气,用征询的语气说道

“我已经带您到这里了,如果您想多待一会儿的话,一会儿记得把门关上。钥匙……是放我这?还是您带着?”

“给我好了。”

从那表情忐忑的助理手中接过了钥匙,陆舟轻轻点了下头说,“等用完了,我会直接还给海尔奇·霍尔登教授,你先去忙吧。”

海尔奇·霍尔登教授便是国际数学家联盟的秘书长,也是这次大会组织委员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负责会场的调度以及应急情况的处理。

听到陆舟会自己联系海尔奇·霍尔登教授之后,那助理松了口气,也没在说什么,道了声别之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报告厅里的气氛让他感觉到压抑。

尤其是白板上的那抹已经干涸的血痕……

让他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

助理离开之后,陆舟进入了报告厅内,打开了灯,随手将身后的门关上,然后便穿过洒满论文纸的过道,走到了讲台上。

白板上的那抹血迹让人心疼。

不过,最让人心疼的还是那一行行密密麻麻的算式。

身为一名数学领域的专家,他很清楚做出这些成果需要付出怎样的努力,需要花费何等庞大的精力。甚至可以说,就算是他自己,没有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尤其是在病魔的折磨之下,陆舟更无法想象,她这一年是怎样度过的。

不过,也正是看到了这些算式,陆舟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一直瞒着自己。

或许,当她发现自己的病情的时候,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程度。否则的话,她没有任何消极治疗的理由,也没有任何理由选择隐瞒……

除非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毕竟,癌症早期的症状会与很多普通疾病相似,而她的体质本身就不是很好,普通的医疗检查也很难立刻发现问题。

而一旦出现症状……

基本上就已经是晚期了。

事实上,这也是70以上癌症患者的死因。

可是……

“……怎么偏偏就被她碰上了。”

难道,菲尔茨奖真的自带诅咒?

盯着白板上的算式,陆舟深呼吸了一口气,瞳孔中重新被冷静的色彩填满。

指望完成黎曼猜想的系统任务之后正好抽到抗癌神药这种事情,概率实在是太低了。与其寄希望于这个,还不如指望因为黎曼猜想被解决导致患者心情大好,进而癌细胞全灭反倒是更有“经验依据”一些。

从一开始,他就没指望通过系统任务的奖励来解决问题。

说白了,这个黑科技系统真正的价值也不在这里,而是在于系统任务本身!

根据系统的设定,当他完成当前任务之后,除了可以选择继续正在进行的任务链之外,还有三次重新随机任务的机会。而根据任务的分配原则,通常分配给他的任务都是他当前正面临的,或者是有可能面临的问题。

说白了,这玩意儿就像一个智能科研辅助工具,参照未来人或者高等文明的发展经验,综合分析他所拥有的资源、社会地位以及所处环境,为他规划出投入与收益最高的几条科研路线。

以他lv6的生化学等级,以及患癌的是他最重要的徒弟这两个前置条件,能够触发癌症相关课题的系统任务的概率高达90以上。

虽然他在生物学知识上可能有所欠缺,但科研并不是一个人的工作,他不足的地方高等研究院有的是人才能够补足。

何况,除了可以依仗的学识之外,他还有钱。

有钱本身也是一种超能力。

尤其是对于一名知道该如何去花钱的科学家而言。

综合来看,他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如果连这都不行……

那也只能说,这个课题已经超过了当前时代技术水平的上限,涉及到一系列亟待解决的问题,而不是朝着这个方向突击一下就能突破的问题了。

深呼吸了一口气,陆舟将心中的杂念全部屏蔽在思绪之外,轻声默念道。

“你没完成的演奏。”

“就让我来替你完成好了……”

彻底静下心来的陆舟,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

这大概是他这段时间来,真正意义上的,全身心投入到一个问题当中,全力以赴的去解决一个问题。

这种感觉仿佛让他回忆起了数年前,第一次去普林斯顿参加学术会议的时候。

曾经那种依靠系统的帮助才勉强进入到的启发者的世界,此刻只在一个呼吸的时间便被他轻松踏入了。

而也几乎是在这一瞬间,那一颗颗安静的躺在白板上的算式与字符,就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的精灵,编织成了一篇由生命谱写的命运交响曲,在看不见的暴风雨中敲响理论大键琴弦音,汇聚成激昂的、不屈的、属于命运的旋律。

没有听众。

甚至是没有乐手。

然而那声音确确实实的传达到了陆舟的耳中,仿佛跨越了时间与空间,将他带回到了普林斯顿的那间教室,带他回到了那个雪夜,再次看见了那场由数字编织成的雪。

“原来如此……”

将白板上的算式尽收眼底,陆舟沉默地点了下头。

不只是记叙在论文上的内容,在这张白板上被杂乱无章的书写着的部分,大概便是她未尽完的研究。

很多东西都只是一个抽象的蓝图、甚至是连idea都谈不上的轮廓,必须配合详细复杂的讲述,才能正确传达给听众的内容……

然而对于一点一滴将这些知识传授给她的陆舟来说,想要理解她想表达的东西却并不是很难。

更何况是在现在这样的状态下。

“……对[ζ(z)]-1/2的展开式[ζ(z)]-1/2=Σnαnn-z进行了截断处理,引进一个新的级数φ(z)=Σnβnn-z,对式三部分的被积函数进行调制。”

“难怪我的研究陷入了瓶颈,找不到出口。我的目光全部放在了对超椭圆曲线分析法、将微分流形引入复平面做‘辅助线’这些复杂的高等数学工具和方法的改进上,却忽略了一些细节上、甚至于基础的问题。”

也难怪,他从燕大数学研究中心挖过来的陈阳,能够在他的论文中挖掘到这么大的改进空间。

当时陆舟还并没有在意,现在想一想,自己可能确实是犯了最不该犯的,“显而易见”的疏忽——即,在盖一栋大厦的时候,只看到了楼层的高度与景致,却忽略了那最基础的石砖,是否能够承载这巍峨的工程。

“确实是我疏忽了,如果不是脱离教学工作太久的话,这种错误对我来说本不该犯……当然,现在不是找借口的时候。”

“另外,你的思路虽然很新颖,但仍然存在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比如式八处对n值的选取,再比如将微分流形引入到复平面中时暴露出来的抽象空间思维能力上的短板。”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这么做……”

这里最不缺的便是白板。

走到了一张空着的白板前,陆舟从旁边捡起了薇拉掉在地上的那支笔,一笔一划地在上面描摹下了自己心中那张逐渐清晰的地图。

时间和空间仿佛冻结了。

与此无关的一切都被排除了。

如果说,那前半场的“演奏”如同敲打着窗檐的暴风雨,那么这后半场的演奏便如万千溪流汇聚的江河,冲垮了拦路的河堤,喧嚣着沸腾的浪头,在雷霆般的轰鸣中奔腾入海。

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无声的演奏持续了很很久,远远不止四十五分钟,或者六十分钟那么长。

饿了,空间里还剩下些流质食物。

困了,还有精力药剂可以补充。

这座迷宫已经将他困住了太久,而现在是他距离终点最近的一次。

如果这一次放弃了……

再想等到下一次,就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去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窗外东升西落的太阳也不知道过了几轮,陆舟的注意力也完全不在那里,只是静静地面对着第八张不知被写满了多少次、被擦了多少次的白板。

终于,在那一片漆黑的深处,不断寻觅着的陆舟,终于看见了一道光。

那道光芒。

仿佛来自虚空。

凝视着那片虚空,陆舟的瞳孔微微放大,随后缓缓的收缩。

没有拨云见日的豪情万丈……

也没有欣喜若狂的欢呼。

有的仅仅只是,水到渠成与原来如此的平静。

以及,一抹平淡的释然。

“原来如此。”

“难怪能够将一个半世纪以来的登山者全部埋葬。”

“这确实不是仅仅依靠天赋或者学识就能解决的问题。”

谁能想到,那篇从汉诺威王国布列斯伦次小镇既往柏林科学院的八页纸论文,竟然埋葬了这么多天资聪慧的学者。

也不会有人想到,那超过一千条的以黎曼猜想或其推广形式的成立为前提而做出的数学命题,在这一刻都将荣升为定理。

一个半世纪之后的今天,终于有人能够代替高斯回答这个世纪之问。

是的,黎曼教授是正确的。

闭上了眼睛,陆舟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将胸中浑浊的空气吐出。

尔后,他看向了墙角的摄像头,顿了顿开口。

“小艾。”

“帮我把白板上的东西整理出来吧。”

“直接上传到arxiv就好。”

他知道,在这数天的时间里,小艾一直在背后默默地守望着他。

他甚至清楚,那扇门之所以没有被推开,也一定是因为小艾知道他不想被打搅,所以用他的地址和口吻,向负责他安全的人员发去了邮件。

果然,兜里的手机震了震,弹出来一串气泡。

【收到!(??????)??】

【恭喜主人,ua!(///w///)】

做完了这些事情之后,陆舟从系统空间中取出了一管精力药剂,拧开了瓶盖一口喝下,然后塞回了兜里。

三天没睡,他也不急着去睡了。

双手撑着讲台,陆舟坐了上去,静静地面对着面前,这一字排开了八张白板。

他现在只想坐在这里,安静地等待着那个熟悉的声音,从他的心底响起……

然后,再做下一步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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